留坝县中学女足球员在首届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比赛中。国家体育总局青少司供图
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，加强青少年体育工作。在基层开展青少年体育，该如何着手、又有何价值？本报记者两次走访陕西省汉中市留坝县，看到县城里发展校园足球，中学校队走上全国舞台；山村里建起青训基地，中国女足也来此集训。小小的足球，带给山里娃开阔眼界、展示风采的舞台，带给小山城以球促产、以产养球的机遇。
自陕西省汉中市一路向北往紫柏山，70余公里便到留坝县，再由城区向西约30公里，就是营盘村——据当地人讲，此地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屯兵处，故而得名——登高而望，百余户的村落已占满山间谷地，让人意外的是，村中还“挤下”了7块足球场。
“中国女足去年来集训过，亚洲杯夺冠后还发来了感谢信！”留坝县体育运动中心主任陈军引记者来此，“营盘村的青少年足球研训基地，就是留坝校园足球的代表作！”
这些年，一颗小小足球给这个人口不足5万的陕南小山城带来大变化：入选全国青少年足球试点县，省内各级校园联赛上屡屡捧回奖杯；县中学女队亮相首届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15岁以下组总决赛，成为唯一闯进全国总决赛的县级中学队；校园足球打牢基础，青训名气逐步叫响，城乡发展因而又添动力。
“既没有运动传统，又缺乏场地设施，咱们为啥子要搞校园足球嘛！”13年前，时任留坝县中学校长的陈军面对着老师和家长的质疑。
“想要娃娃精神头更足，就得让他们运动起来！”陈军平日里温文尔雅，但这次十分坚决。
为啥？一切要从2009年在上海的调研经历说起。一所幼儿园里，陈军看到孩子们踢足球、拍篮球、滑滑板，活力十足。“留坝的娃娃都在干啥？”回去后，他走访了县里几所幼儿园，孩子们都背着手坐在教室里看动画片。
教育理念的反差让陈军多个夜晚辗转难眠：“山沟沟里人口基数小、教育底子薄，还得想办法让孩子的路越走越宽。”他根据山里孩子体力好、耐力强等特点，把目光瞄准校园足球，希望通过推进体教融合，提升学生综合素质。
“当时的留坝还是国家级贫困县，各级各类学校有十几所，但场地、师资都难以支撑校园足球发展。”陈军学哲学出身，善于抓住主要矛盾、具体问题具体解决：泥巴操场上画出球场，拿两块砖头充作球门，场地问题“解决”了；数学老师张素洋曾在陕西省青年队踢球，顺理成章当起教练；买来200套球服、200个足球，发给想踢球的孩子，“兴趣可以慢慢培养”。
万事开头难。短短一个学期，坚持训练的孩子就从浩浩荡荡的200人减到20人。让陈军头疼的还是理念问题——很多家长担心影响学习，不同意孩子参加训练。
为此，学校组织老师进行课题研究，通过成绩对比验证，“踢球不耽误学习，对学生全面发展更有好处”。几个学期下来，现实逐渐打消了大家的顾虑——踢球的孩子，学习成绩不仅没有下滑，不少还考上了理想大学。
家长的感受更直观：“娃吃得更多、睡得更香，身板、精神头更棒了。”质疑声变成叫好声，人们看到陈军纷纷竖起大拇指。
作为县里唯一的初高中一贯制学校，留坝县中学从2014年起组建足球特色班，每个年级都建立了校队。
“那时候有八九名体育老师，平时教学生基本技巧不成问题，但要带校队、打比赛，有些力不从心。”陈军介绍，学校聘请陕西省青年女足原主教练李旦担任校队主教练，为孩子们制定科学合理的训练计划。
“你们首先是一名学生，然后才是一名球员。”李旦常把这话挂在嘴边。球队每天利用课余时间集训两小时；外出打比赛时文化课老师随队给队员补课。“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成为职业球员，一定要用文化课为孩子兜住底”，这一点在留坝县中学已成共识。
张素洋一家子都跟校园足球结了缘。自己担任第一届足球班的数学老师，爱人则是英语老师兼任班主任。外出比赛时，两口子一个在教练组，一个做领队。“侄女和侄子都是足球班毕业的，分别被西北大学和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录取。”他的亲哥哥张素春则在距县城30公里的武关驿镇中心小学担任校长，平时还兼任足球教练，“足球是学校最热门的体育项目，全校师生都会参与。我们一周4节体育课，有2节足球课，下午放学还会集中训练。”
“只有一家两家搞校园足球是走不长远的。”陈军说，如今，县里几所重点小学也组建了足球校队，参与各级校园联赛；其余中小学还借鉴校园足球经验，发展起田径、乒乓球等项目。
接触足球之前，留坝孩子的眼前多是绵延大山。如今，足球让他们看到关于未来的更多可能：走进高校继续求学，进入职业足球俱乐部，甚至穿上国字号球衣。
今年6月11日，中国足协U20（20岁以下）女足集训队备战亚洲杯名单公布，来自留坝的小球员邹梦瑶、赵欣悦、刘晓乐榜上有名。陈军感慨：“足球给山里娃插上了梦想的翅膀！”
唐钒是留坝县中学高三足球班的学生，初中时曾入选中学生国家集训队。“每天都踢球，风雨无阻，只要球不会漂在雨水上，训练就不会停止。”随着球技不断进步，她的兴趣也越来越浓，“我很喜欢和同学一起踢球的感觉，射门的瞬间，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国家女足球员王霜。”
孩子珍惜上场的机会，家长也逐渐多了理解和支持。当初学校资金紧张，去广西梧州打比赛，球队大年初三就要坐火车出发。“两天一夜‘硬板板’坐下来，腿怕是要肿。”唐钒出发前夜，妈妈走进来，一边抱怨一边帮着她检查行装。家长的支持，也让孩子有了更多底气。唐钒期待着考上大学后继续踢球，她把球场上的拼劲、韧劲用到学习上，每次考试都能跻身年级前50名。
关于未来，孩子总有着无限憧憬。在今年的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上，今年刚升高一的黎静茜和各地的同龄高手过招，技术和心理都有很大提升。“感谢足球，让我对未来有更多期待，但不管怎样，足球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”
因为足球，留坝的很多学生走出了大山，不少人又选择回到山里。在火烧店镇中心小学，记者见到带小朋友上足球课的刘伟琪。他通过足球单招考上了青海师范大学，利用节假日回母校兼任教练。在江口镇中心小学，体育老师万璐同时执教着两支球队。她自陕西理工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任教，还兼任了留坝县足协主席，平时要参与陕西乙级联赛和教练员培训等组织工作。
未 来
为国少队、国青队输送师晓敏、邹梦瑶、廖阳等多名队员，50余名学生因足球特长考入高校，近300名学生获得国家一、二级运动员称号，建成县级队10支、校级队16支……校园足球品牌打响，县里开始考虑发展足球产业及配套。
2016年起，留坝县多方统筹、持续投入，在营盘村建成青少年足球研训基地。“这里海拔近1600米，森林覆盖率超90%，夏季日均气温不到20摄氏度，具备开展足球训练的准高原、全封闭条件”，陈军说，“这也吸引了中国女足去年8月来此封闭集训，备战亚洲杯。”
如非亲见，难以想象，这个秦岭深处的小村庄，夜晚的街上依然人流熙攘。基地里，建成了6块训练球场和1块标准球场，配套8栋公寓、2个餐厅及生活馆，能满足600人的食宿需求。2018年至2021年，村里接待200多支集训球队，承办省市赛事活动30余场次，累计接待游客5万余人次——据县体育运动中心统计，平均1名小球员能带动2.5名家长前来。
一业兴，百业旺。村党支部组织培训，助力餐饮民宿规范发展，推动28户农家乐与青训基地签订床位租赁协议、优先用工协议。过去两年，这个约300人的村子，通过基地服务、清洁、场地维护等工作，解决了近百人就业。纷至沓来的游客，更吸引了在外务工的村民返乡创业。村民杨宝壹此前在广东打工，和留村种地的妻子一合计，返乡开起农家乐，一个旺季能收入十五六万元，“最火时啥程度？连只土鸡都买不到！”
“10年前，营盘村是县里最偏僻的村落之一，当时全村近1/3是贫困户”，驻村第一书记马俊介绍，如今功能齐全的紫柏山滑雪场建成，10余公里的自行车慢道修通，足球学校、康疗中心等正抓紧施工，足球主题体育文化公园即将开工，营盘村要向着建设体育运动休闲小镇的目标迈进。
球场上下，参训的孩子在跑圈、踢球，草坪如茵，远山连绵；基地内外，设施建筑越发专业、完备，村舍俨然、街道整洁。据县里数据显示，足球每年能给留坝带来近千万元综合收入。陈军说：“我们以足球为支点，撬动体旅有效对接、深度融合，产业成熟后，再增加对青少年足球的投入，形成以球促产、以产养球的良性循环。”
